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縮時快轉中柱港


1992年郝院長慰勉東引駐軍

19:00

今天必須早點睡。

我們之所以提早就寢,就是準備半夜到中柱港,把船上的物資搬下來,在東引,這叫「卸載」。士兵們在晚上七點前回寢室熄燈就寢,晚上十一點被叫醒。連上所有人,除了電台總機伙房和幾位站衛兵的老鳥外,其餘全員扣好黃色膠盔,帶上構工手套,繫上S腰帶,掛起裝滿生水、專供指揮官檢查的水壺,排成四路縱隊摸黑往中柱港出發。

23:30

夜裡的中柱港蠻美的,在天一黑就實行宵禁和燈火管制的東引,幾盞在候船大樓頂上和碼頭邊燈柱上的探照燈,就足以將整個港口染成燦爛的橘黃色調。

迷離蒼茫的黃色霧氣中,一波波與此般唯美景象完全不協調的噪音直撲而來。哨音聲、卡車柴油引擎聲、發電機馬達聲、吆喝聲、跑步聲...,密密麻麻錯綜複雜的聲音隨著那團黃色煙霧傳來。

「趕快派人到船艙去!今晚要卸十萬包水泥,不趁著滿潮搬完,剩下的全用人力扛!」營長破口大罵,劃破了這團霧氣。

營長之所以那麼急,是因為那時的東引港沒有碼頭,民國七十年的中柱港是一片灘岸,軍艦無法停泊,無論是AP艦還是LST補給艦,都要停在離岸好幾百公尺處下錨,等島上開出兩艘LCM登陸艇來接駁。

AP艦?LST?LCM?這些是當年外島的運補船隻。

當年運補外島的船隻有兩種型式,2字開頭的是戰車登陸艦(LST),稱為補給艦,能載人也能運貨;5字開頭的是人員運輸艦(AP),稱為交通船;LCM則是作為登陸艇,在大型軍艦無法靠泊的情況下,讓錨泊在外海的大型軍艦得以將物資及人員裝載接駁上岸。

那年代每個月有三個航次,平均10天開一趟船,若開補給艦,同時會有四艘船,分別運補東引、南竿、北竿和莒光島,開船時旁邊還會有驅逐艦在護航。

我向碼頭那邊望去,海軍補給艦的船首已像門扉般往左右開啟,一道鋼製跳板如古城門吊橋般垂下。補給艦的船艙裡全裝滿了水泥,一陣又一陣的水泥灰塵,隨著一輛輛載滿水泥的軍用卡車飄出船艙。我們貼著艙壁兩側往裡面跑,直到遇到一堵由載滿水泥袋的棧板疊起而成的高牆為止。

在這堵高牆至少十公尺、幾乎快抵到船艙頂的水泥高牆前,有兩輛被稱為「豬哥」的堆高機,一左一右用貨叉叉起棧板。迴旋半圈,將滿載五十包水泥袋的棧板送上軍用卡車的車斗。

士兵們每四人一組,貼著左右艙壁站著,專注地盯著地上,一旦有水泥袋從棧板落下,就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衝上前,兩人合力抬起五十公斤的水泥袋,用力甩上卡車。

那是因為漲潮的時間有限,堆高機必須趁卡車還能開進船艙的時候,盡可能將所有棧板及板上的水泥袋叉上卡車載走,沒時間停下等我們撿拾東西。

02:30

兩個小時的全神貫注非常消耗心力,避免被在艙內有限空間大跳華爾滋的堆高機的利刃削去腦袋或斬斷膝蓋,必須在夾縫中求生存。

艙裡的水泥還沒卸完,我們灰頭土臉地走出船艙,發現艙口的跳板已呈三十度角傾斜,載滿水泥的軍用卡車得衝一小段路,才能爬上這個因潮水退去而形成的坡道。

我們在中柱港邊的高牆底下找到連上其他人,他們裹著防寒大衣,七橫八豎睡在地上,身邊散落菸蒂和檳榔渣。凌晨兩點的中柱港寒風刺骨,我們幾個剛從溫熱如暖被的船艙出來的人,只能緊緊靠在一起,瑟縮在港邊的油庫牆邊。連長招手要我們去舀點伙房送來的薑湯暖暖身,但我們只對他點頭笑了笑,不想離開位置、破壞這個剛排好的取暖陣形。

03:30

休息不到一個小時,便開始第二階段的工作。此刻潮水已退,軍用卡車已經無法從傾斜超過四十度角的艙口跳板出入,幸好補給艦載來的水泥已經全部卸完。

接下來的工作是把那些原本載了水泥來的空棧板搬回船艙,各連到碼頭卸載的人全數動員。每四人一組,從侯船大樓旁的空地合力扛起一塊棧板,以大隊接力的速度奔向碼頭邊的補給艦。

棧板的木質很粗糙,必須戴上構工手套並高舉棧板,以免奔跑時被木頭擦傷頸子或肩膀。但幾次來回後,雙手已乏力如此講究,只能任憑棧板壓在肩上,每跑一小步,隔著衣服便刮傷一次皮膚。

真無法想像一艘補給艦竟然能載來這麼多水泥,數百人投入搬運,竟然也花近兩小時才把空棧板搬完。到最後,補給艦艙口跳板已趨近四十五度角,軍官更下令海龍蛙兵泡在跳板兩側的海水待命,以隨時撈起那些不小心落海的人。在渾身的疼痛中,我們邊跑邊罵「幹!運這麼多水泥來東引要做什麼?!」

12:00

這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

自昨晚卸載,一直到清晨五點才回到連上休息。我們一直睡到中午,才被外面傳來的爆炸聲驚醒。「是工兵營在炸山啦。」當時的東引正在建設三大工程,中柱港、東西引大橋、東湧水庫及很多零星小工程。基層連隊永遠有做不完的工,前前後後的駐軍弟兄將原本是一座山的中柱港,以打坑洞的方式不停的爆破坑道,就是為建構碼頭需要的碎石作準備;從台灣運來很多肉粽的鋼模及水泥,也都是為了建設東引。

工兵營的人用鑽孔機在山壁上洗出一個直徑有杯口大的深洞,插入雷管火藥,拉好引線,管制淨空現場,倒數三二一撳下爆破按鈕後,便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一種是在轟然巨響中,岩屑土泥大小石塊如林中驚鳥齊飛上天;另一種則是毫無聲息,現場安靜得可以聽見隔壁臥倒在地的同伴心跳聲。眾人面面相覷了幾分鐘,才有一個被長官欽點中的倒楣鬼(工兵營菜鳥)哭喪著臉爬進洞口,以顫抖的雙手拆解不合作的雷管火藥。

不過我們這些步兵連,也快變得和工兵差不多了。在炸過山、卸下水泥後,整個東引島突然變成一座大工地。前兩個月我們除了出公差倒水泥、打空心磚或辦業務,偶爾也會按表操課,做一些射擊訓練或刺槍操演,現在全部都暫停了。早上的跑步和晚上的體能訓練也完全取消,以便把體力保留至工地上用。

吃過午飯,我們又換上構工裝備:身著髒兮兮的運動服裝,套上防寒大衣,戴上頭套,拿起圓鍬手推車,到營長室旁邊的大馬路上集合,準備到工地挑砂搬石扛水泥,把不久前為拓寬道路被我們拆掉的石牆,換個位置再壘回去。

13:00

當兵至此,我總算見識到軍隊未達成任務而不顧一切的厲害。我們三餐都在工地吃伙房送來的微溫便當,中午一小時的午睡時間也不回連上,為躲避寒風,大夥全躺進路邊乾涸的水溝裡。

即使是下雨也不停工,我們穿上雨衣,儘管雨衣外淋著大雨,雨衣裡下著因汗水熱氣無處排放而凝成的小雨,也得繼續幹下去,因為我們知道,若天黑了仍未達成當天工程進度,就得搬來發電機、架上探照燈,絕不可能將今天該完成的工作拖過明天...。

—————

都說當兵拿的是槍枝,那年代的兵拿的卻是鏟子。 東引中柱港的命名出自「中流砥柱」,就像屹立在黃河急流中的砥柱山,以中流砥柱比喻堅強獨立的人能在動盪艱難的環境中起支柱作用。

碑誌上歌頌的總是上位者的明智。「團結協力,移山填海,克服萬難,歷時四載,終底於成。」如果只是讀著中柱港落成記上簡單的二十字,怎麼能夠體會一幕幕的艱苦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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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

①照片出處:國家文化資料庫

1992-08-05 民國八十一年八月四日。郝院長四日慰勉東引守軍官兵的辛勞,並對官兵的高昂士氣,表示嘉許。

②多數文字出自:

外島書(作者:何致如)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416163

初至東引反共救國軍報到

https://m.xuite.net/blog/b3006/blog/435477824

https://m.xuite.net/blog/b3006/blog/435734948

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備註③ 東引中柱港落成記

東引各島,扼閩北海空要域,為臺澎復興基地北端戰略樞紐,故總統 經國先生歷次蒞島巡視,迭作指示:東西兩島應予連結並浚深水港,俾擴大復興基地戰略縱深,迨馬祖港修築完成,國防部即遵示策劃東引築堤建港事宜。

自民國七十四年七月開始籌備,迄七十八年八月竣工,其間海軍總部負工程設計督導監造之責,駐島工兵及榮民工程處共同施工,聯合建港指揮部則統合其事,團結協力,移山填海,克服萬難,歷時四載,終底於成。

新港既成,我復興基地戰略縱深前推百浬,乃命名「中柱港」,所以寓復國建國中流砥柱之意。

港成, 經國先生卻未及親見,惟遺訓終能實現,亦稍可告慰 經國先生在天之靈。唯我袍澤於馬深體「事在人為,人定勝天」之遺訓,意志精一,團結一致,則無事不可成,「中柱港」必將成為中興大業建立殊勳,是為記。

參謀總長 陸軍一級上將 郝柏村 謹識

中華民國七十八年十一月卅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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